小乖（终章）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乖…
“章江辞，你在想什么？”
小朋友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连客厅也收拾地恢复如初。
“没大没小，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爱揉乱他的头发，再看他一本正经翻着白眼地顺毛。
房间好大，大到一瞬间很空旷。
这里一年开不败四季花，所以，有人愿意永远住在有暖气的家。
“章江辞，我去春游了，还摘了水果，还在堆雪人的时候戴了手套。老师终于给我调了座位，而且，我交到了好朋友。他们，陪我念完了小学，一起升入初中，后来，我们努力考上了最好的高中，这次我毕业了哦，一直读到了大学……”
我像平时一样笑着听小乖说话，世界安静地不像话，只剩我们两个人。
“那臭小乖很幸福啊，我嘛就很衰喽。像第一次见到小乖那么大的时候，老爹喝多被自己噎死，老妈跟人跑了，小姨刚拿到房本本儿啊，我就被踢出来了，那条路又黑又长，也没有花，我走了很久很久，唔…忘记了自己到底有没有走出来…”
小乖安静地坐在对面，奇怪，臭小子几天不见又蹿高了。世界逐渐清明了吗，还是更加混沌了，小乖终于也有人疼了吗，有好好长大吗？
“章江辞，你该离开了，我困住你已经太久太久了。谢谢你，你陪我长大。我很幸福。”
“我也幸福。”
第一次见小乖哭呢，臭小子。
“叮——”
“章先生…章先生？”
章江辞缓缓睁开眼，大片柔和的白色渐渐铺开。
章江辞抬手擦了下眼角，催眠后的失重感像把他的灵魂重新拽回地平面，他久久不语，不知道是在庆幸抽离还是在咀嚼留恋。
“章先生，疗程结束了，就您目前的情况看，其实用不到催眠，和您这样强大的人沟通我很荣幸，也是我职业生涯最宝贵的一笔。我还是那句话，您没有病，所以谈不上治疗。爱自己是人一生的修行，这并不可耻，终其一生，我们伤害自己，又治愈自己。于是，我们变得更加宽阔，我们允许一切的发生，我们接纳所有人，包括我们自己，不论过去的或未来的。”
“章先生，再休息一会儿吧，催眠结束人会很累。”
“咔哒——”终于，一起恢复到了最初的宁静。
章江辞重新躺了回去，轻轻阖上眼，脑子里走马观花似的闪过。
三十几载光阴，他是野草野火野狗，人间世，孤影茕茕。
章江辞总是不断梦回那个大雪天，雪有多大他不记得了，他只是觉得，那些不是雪，像是绵软的被，像轻飘的羽绒服。以至于有时明明坐在暖气充裕的卧室，他也总觉得下一秒又会回到那个满目纯白的冬夜。
他知道自己出问题了。很早，很早以前。
可章江辞还是会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人在他快被亲爹打死的时候说哪怕一句话，
为什么有的妈甚至不看一眼被车拖行好几米血肉模糊的娃，
为什么上一秒还蹲在地上吃饭下一秒就被踹进了雪地，
为什么老师总是忽略他的求救为什么同学总是撕烂他的书包
为什么争取了半年的资助会被穿鞋名牌球鞋的家庭贫困生顶替
为什么经理永远傻逼永远骂他一文不值却在负责人一栏属上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这个世界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经历爱与被爱
我明明…很乖啊。我也没有惹爸妈生气，为什么，从来没人叫我小乖。
后来，他终于有了曾经奢望的一切，即使过程，非常，非常艰难。但这之后呢，他感觉又回到了困住他的大雪，他无法前进，直到埋进那场白茫茫的天地。章江辞没有感情，他所有的情感起伏，都来源于对曾经的自己的悲悯。
如果注定没有人爱你，那让我来吧。让我比你先长大。
在那之后，我会去找你。带着鲜花，带着余晖和晚霞，带着万里晴空，带着四季和暖烘烘的家。
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人，就有千千万万种爱。章江辞有点狠，爱上了自己。没办法，谁让那个世界没个人爱他。
小乖小乖，慢慢长大。
章江辞哄着自己和小乖睡着了，房间暖气很足。外面却已经是春满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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